第十章:物質的問題(一)
一九二四年四月八日,人類和諧發展機構的分部在紐約開幕,葛吉夫先生的朋友和幾位法國機構的學員為了對葛吉夫先生致敬,特別在紐約一家俄國餐館安排了一場晚宴。
晚宴過後,大部份的客人都隨著葛先生前往R太太位於第四十九街的公寓。在這裏,賓客就著親切的女主人奉上的咖啡,以及B先生設法取得的利口酒談話,一直談到次日早餐時分。
葛吉夫先生的談話大部份是透過利利安慈先生以及弗西洛夫斯基夫人的翻譯。他回答在場人士提出的各個問題,大都屬於哲學性質。其間,我們稍作停頓吃西瓜──那是來自布宜諾賽勒斯的珍品,在那時節,即使連紐約也難得有。一向以務實聞名,經營一家時髦的大型療養院的B醫師,此時突然轉向葛吉夫先生,問了這個問題: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您的機構以什麼手段存活,以及它每年經費大約是多少嗎?」出乎我們意料之外,葛吉夫先生對這個問題做了詳盡的回答,衍生成一個長篇故事。
第十章:物質的問題(一)
一九二四年四月八日,人類和諧發展機構的分部在紐約開幕,葛吉夫先生的朋友和幾位法國機構的學員為了對葛吉夫先生致敬,特別在紐約一家俄國餐館安排了一場晚宴。
晚宴過後,大部份的客人都隨著葛先生前往R太太位於第四十九街的公寓。在這裏,賓客就著親切的女主人奉上的咖啡,以及B先生設法取得的利口酒談話,一直談到次日早餐時分。
葛吉夫先生的談話大部份是透過利利安慈先生以及弗西洛夫斯基夫人的翻譯。他回答在場人士提出的各個問題,大都屬於哲學性質。其間,我們稍作停頓吃西瓜──那是來自布宜諾賽勒斯的珍品,在那時節,即使連紐約也難得有。一向以務實聞名,經營一家時髦的大型療養院的B醫師,此時突然轉向葛吉夫先生,問了這個問題: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您的機構以什麼手段存活,以及它每年經費大約是多少嗎?」出乎我們意料之外,葛吉夫先生對這個問題做了詳盡的回答,衍生成一個長篇故事。
因為這個故事揭露了他畢生奮鬥中別人未曾料想的一面,所以我在此盡可能準確無誤地重現他當天的口述。我也諮詢了其他跟我一樣對這個故事深感興趣,以至於能钜細靡遺記住所有細節的人。我也將我的筆記和F先生的筆記相對照,證實我的所記無誤。F先生是葛吉夫先生在美國所有談話的速記員,因此,如果有人提出先前問過的問題,就可以閱讀葛吉夫先生已經做過的回答,以節省他的時間。
葛吉夫先生是這麼說的:
可敬的醫師,您剛剛問的問題,一直是多少認識我的人很感興趣的問題;但是直到現在,我都認為沒有必要談起這個私人的事情。我要不是避而不答,就以一個玩笑把問題支開。
再者,關於這個問題,早已衍生出各式各樣滑稽的傳說,顯示這些傳說發明者一派白癡,而後又隨著那些沒事幹、吃白飯,一樣白癡的男男女女到處傳播,添上許多捕風捉影的細節。例如有人說,我從某印度神學中心接受金援,或者說,我的機構是一個黑魔法組織;也有人說,支持我們的是一位傳說中的喬治亞王子穆克蘭斯基;還有人說,我握有『哲人之石』的秘密,可以透過煉金的過程,點石成金,要多少點多少。甚至最近還有許多人說,我的資金是由布爾什維克黨提供;以及許多同樣胡說八道的傳說。
事實上,即使跟我最親近的人,直到今天也不知道我多年來所負擔的龐大開銷,到底是從哪兒來。
我覺得沒有必要嚴肅地談論這個問題,亦即本機構存在的物質面,因為我並不奢望外界資助的可能性,而且我認為談論這個問題只會浪費時間,或者如成語所說:將子虛倒入烏有。
但是今天,為了某種原因,對於這個我經常被問起、已使我煩透的問題,我想要以嚴肅一點的態度來回答,而不全然以玩笑處之。
我今天之所以想採取比較嚴肅的態度,似乎是──我幾乎相當確定──因為一項事實,也就是:由於命運的旨意(或毋寧說是俄國當權者的愚昧),我如今變得像教堂老鼠一樣窮,以致冒險來到這個『金元王國』;在這裏,我浸淫在此地這些巧手賺取美元者的情緒反應中,就像一支純種的獵狗追蹤某一項美味獵物。我不會讓機會白白溜走的。
在座的諸位都被美元養得肥肥壯壯的,渾身發散著慈善的氣息,我坐在你們當中,不自覺受到內在的挑動;我有意藉著我的回答,這麼說吧,來剪你們一點兒羊毛。
因此,在這位好客程度今日罕見的女主人為我們提供的悅人環境中,我要好好利用這幸運的機緣,竭盡我的腦力,並善用我的『說話機器』,來回答這個今天又被問起的問題,讓你們都開始覺得我的口袋似乎是一處播種美元的沃土,等到這些美元發起芽來,將為播種者的生活帶來客觀意義上的真正幸福。
所以,我親愛的、目前受到無條件尊崇的美元擁有者啊!……
早在我藉著我的機構把理念付諸實行之前,也就是說,當我從各個角度思考這項計畫之前,我已經考慮到它的物質面──它雖然次要,卻非常重要。
因為我當時就預期,要將心理學的理念,透過這麼一個在當今很不尋常的機構引介到俗世,將會遭遇很多困難,因此我覺得有必要獨立──至少在物質層面上。我之所以這麼想,尤其是因為根據我的經驗,有錢人從來不會對這方面的問題感到興趣而願意出錢支持,而其他人即使深具興趣和渴望,也不能在這方面盡太多力,因為這一種事業需要很多錢。
所以,如果我想要百分之百實現我的計畫,那麼在我思考心理學工作的進行之前,首先便要解決這方面的問題。因此,我設了一個目標,要在某段期間內,比以往都更致力於賺錢。
我方才所說的,一定使你們這些美國人──全世界公認最在行的生意人──感到非常困惑。你們一定覺得奇怪:怎麼可能以這麼輕鬆的心情,去賺那想必是很大的一筆錢呢?因此你們聽了這些話,一定以為我在吹牛。
是的,的確──這些話甚至連你們聽來都很奇怪!
為了讓你們瞭解,即使大概也好,我為什麼、又如何能夠這樣,以及我的自信從何而來,首先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我在這個階段之前,一直從事各種商業和財務活動,在這個領域和我有過接觸的人,都認為我是個很機靈的生意人。
更進一步,我必須告訴各位我早年所受的教育;以我歷經世事的眼光看來,我早年所受的教育是最貼近我心目中理想的教育。由於這一段成長過程,我當年能比任何生意人都計高一籌──如果情況要求,則我今天也能夠──或許甚至比你們美國人還在行。
將我所受教育的細節告訴各位,是格外合宜的,因為我們今天聚在這裏,正是為了慶祝一個以正確、和諧的教育為基本目標的機構開幕,更因為這個機構是奠基於我多年收集、累積的經驗,並受到我充分驗證──我這個人幾乎犧牲了全部的私生活,來研究『教育』這個當今既重大、又困難的問題;而我本人是由一些良知正常發展的人扶養長大,因此造就了不管環境如何,都能不偏不倚的能力。
有意對我施予影響力的人當中,對我造成最大影響的要屬我的父親──他對於教育有獨到的瞭解。
在將來我甚至有意寫一整本書,把我父親直接和間接的教育方式記錄下來,這些都是他從教育的原創性看法而得的。
等我稍具正確的理解力之後,他就開始告訴我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說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給我聽,這些故事總是導向某位元瘸腿木匠穆斯塔法的一系列傳奇──他無所不能,有一天甚至做了一支飛天的扶手椅。
透過這種方式,以及我父親不斷施予我的訓練,使我不僅渴望像那位木匠專家看齊,更驅策我想製作一些新奇的東西。我幼年時所玩的一切遊戲,即使本身稀鬆平常,都饒富意外生趣,因為我想像自己不墨守成規,而以十分特別的方式去做。
在我年幼時,我父親以間接方式在我的本性灌輸的這種傾向,一開始並不清楚,及至後來,在我青少年初期,它才漸漸顯出清楚的輪廓,因為我的第一位導師的教育理念,在很多方面和我父親相呼應;因此,我除了致力於學業之外,還在他的特別指導之下,習作各式手工,練就各種技巧。
我的第一位導師的教育手法,最具特色的一點就是:當他一注意到我熟習某一項手工藝,而且開始喜歡它,他便要我立刻丟下,轉而學習另一項工藝。
好多年後,我才瞭解,他的目標並不是要我學會所有的手工活兒,而是要我發展一種能力,能夠克服任何新工作的困難。而的確,從那時起,各式各樣的工作對我而言都富含意義和趣味──不是因為那工作本身,而只是因為它是我所不知道、不會做的。
簡而言之,由於他們在教育上的創意,這兩個人在有意、或甚至無意間──這在今天已經不重要了──為我日後的『負責任年紀』作了準備,也就是在我的本性中引發某種特性,它隨著年歲漸長發展定型,那就是一股不斷換工作的渴望。結果,我獲得一種理論上及實際上的能力,能從事多樣手工藝和生意,這種能力哪怕只是無意間發展出來的也好。等到我擴張了各種領域的知識,我的理解力也隨之增加。
我甚至要加上一句:如果我今天在不同國家中,被視為許多學習領域的真正知識之代表,一部份要歸功於我早年所受的教育。
多虧我從正確的教育培養出來的足智多謀、寬廣視野、以及比什麼都重要的,合理的常識,我乃能從往後生命歷程中有意無意間收集的資訊中,掌握每一項知識領域的精華,而不是僅僅取其糟粕──這卻是當代人使用他們著名的所謂『強背默記』教育法所不能避免的。
所以,在我相當年幼時,就已經具備充足的本事,能夠賺取充分的金錢供應我即時的需要。然而,因為我在很年輕的時候,也對抽象的問題發生興趣,這些問題將導致生命意義和目標的了悟,因此我把全部的時間和精神都投注於此。所以我並未把賺錢的本事投在『為賺錢而賺錢』的目標上,而這卻是當代人──尤其是你們美國人──因為不正常的教育,都把一切『有意識的努力』和本能的奮鬥聚焦於此。我只是偶然為之,而且只有在必須維持我的一般生活,以及有助於實現我的目標時,才會去賺錢。
我出身於窮困人家,物質生活沒有保障,因此經常得去賺那可鄙、有罪的錢,以應付不得已的需求。然而,賺錢過程的本身,從來不花我太多時間,因為正確的教育所培養出來的足智多謀和合理常識,使得我在這些俗事上,足以稱為一個專家、狡猾的老手。
為了對我在這方面的能力作一番特寫,我要告訴各位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有一天,出於臨時起意,為了一小筆賭金,我開了一家很有創意的店。
這段插曲的細節或許會拉長整段故事的敍述,但是我認為,由於這奇妙的利口酒──順帶一提,我說這利口酒奇妙,因為它不是在陸地上的一般條件下製成,而是在美國海岸邊的一艘老駁船上釀造的──這段插曲或許不會長到令各位生厭。
那是在我們『真理探尋者社團』最後一次穿越帕米爾地區和印度的大遠征之前不久。我是這『真理探尋者』的創團會員之一。
在這次遠征出發前兩年,社團的成員把會合地點訂在—海地區的恰爾曹鎮。所有打算參加遠征的人,都要在一九00年元月二日那一天到那個地方集合,從那裏上溯阿姆河。
因為當時距離大遠征還有一段時間,但又不足以遠遊,所以當我回亞曆山卓普例行性的探視家人,與他們相聚的時間一過後,我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出門遠遊,而是留在高加索,往返於亞曆山卓普和巴庫之間。
我常常去巴庫,因為那裏有一個協穦,會員大多是研究古代密術的波斯人,而我曾是他們的長期會員。
造成這段插曲的事件,就是發生在巴庫。
有一個星期天,我到市集去。我必須承認,我對東方市集一直無法抗拒;無論我在何處,只要當地有個東方市集,我就無法自抑,一定會去報到。我很喜歡到處尋覓一些小玩意兒,希望碰見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那天,我買了一件舊刺繡品,正要步出地毯市集的時候,看到一個穿得很漂亮,但看起來愁眉苦臉的年輕婦女,有個東西要賣。
她的一切表徵都告訴我:她不是一般的小販,而無疑是出賣家當應急。我向她走去,瞧見她有一台愛迪生的蠟管式留聲機要賣。
那位婦人的眼神激起我的同情,於是,我雖然僅有一點錢,卻不假思索買下那台無用的機器和它所有的附屬品。我把這個沉重的東西帶回投宿的旅舍,打開箱子,發現裏面有無數的錄音用滾筒。大部份都損壞了,至於完好的滾筒中,只有一些已經錄過,其他則是空白。
我在巴庫又待了好幾天。我的生活資源漸漸耗竭,因此我必須想辦法補充。在一個陰沈的早上,我坐在床上,還沒更衣,思索著要如何是好,剛巧瞥見那台留聲機。我的腦海興起利用它的念頭,立刻擬出一項計畫。
我把那裏的事物全部理清,當天就搭乘前往 海地區的最早班輪船。五天之後,我到達克拉斯諾福斯克,啟動那台留聲機,讓它為我賺錢。
我得說,當時這個地區的人還不知道留聲機這玩意,這是當地居民第一次看到這個神奇之物。
就如我說過,留聲機有一些尚未灌錄的滾筒。我很快找了一位街頭表演的台基樂師,讓他彈唱了一些當地流行的曲調,我則在剩下的滾筒上以土庫曼語錄制了一系列令人下飯的奇聞軼事。
然後我把兩個額外的聽筒連在機器上四個原有的聽筒上──你們也許記得最早期的愛迪生留聲機有聽筒──然後把它帶到市集上,在那裏開張了我獨樹一幟的小攤子。
每個聽筒我索價五戈比,你們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如果我告訴你們我在市集期間,特別是在市集日,聽筒一刻都不得閒。一天下來,我所累積的五戈比總數恐怕不亞於小鎮上最大生意的利潤。
然後我從克拉斯諾福斯克來到基吉-阿法特,在那裏我曾數度受邀帶著這台機器到鄰村有錢的土庫曼人家中表演。對於這些應邀表演」我會獲得一大筆賞金,有一次甚至還得到兩條上好的台基地毯。
等我在此地也賺飽了錢,我就搭上火車,打算在阿什喀巴從事同樣的生意,但是在火車上我遇到同社團的一個夥伴,我和她打了一個賭,因為如此,這場留聲機的事業便到此為止。
我遇到的這位同道,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薇德薇茲卡雅女士,她總是喜歡女扮男裝。她曾經參與我們所有深入亞洲、非洲,甚至澳洲和鄰近諸島的危險遠征。
她也參與了即將展開的遠征,而因為還有有幾個月的空閒,就決定從華沙前往安哲江去探望她的姊姊,後者嫁給波斯南斯基某磁磚工廠的一位業務代表。她計畫在那裏休息一陣,直到我們于恰爾曹集合為止。
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其中我提到自己最近的企業。
我不記得我們是怎樣引起一場爭執,但是結果是我們下了一把賭注,我將在極為嚴格的條件下,在某一個特定日期之前賺到某某數量的錢。
薇德薇茲卡雅對這筆賭金如此慎重其事,不但決定留在我身邊,看看我如何實現諾言,甚至還願意幫助我。因此,與其前往安哲江,她和我在阿什喀巴一起下了火車。
我必須承認,要實現這個臨時起意又複雜萬分的任務,我實在深感興趣,因此心中充斥著一把執拗的狂熱,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將它付諸實現,甚至超越當初擬定的條件。
我還在火車上時,就草擬了一份計畫,當場就展開第一步行動,擬出下列的廣告詞:
萬能巡迴工作鋪將在貴寶地短暫停留
『快!快來下訂單!把府上需要修理或改造的東西帶過來。』
『我們修理縫紉機、打字機、腳踏車、留聲機、音樂盒;電氣、攝影、醫療,以及其他各種器材;瓦斯燈和油燈、時鐘、各種樂器──手風琴、吉他、小提琴、塔力琴等等。』
『我們修理鎖以及各種武器。』
『我們修理、整治、修補、重漆各種傢俱,在店裏或您府上都行。』
『我們修理直立式鋼琴、平臺式鋼琴以及風琴。我們也會上漆及調音。』
『我們裝設、修理電燈、電鈴和電話。』
『我們修補雨傘。』
『我們修理兒童的玩具和洋娃娃,以及各種橡皮製品。』
『我們清洗並修補地毯、披肩、織錦畫、毛皮等等。』
『我們為您除去各種污漬。』
『我們復原圖畫、瓷器以及各種古董。』
『本工作鋪有一個設備良好的電鍍間,可以從事鍍金、鍍銀、鍍鎳、鍍銅及金屬氧化。』
『我們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為任何物件襯上白鐵、為烤爐重新襯線並鍍鎳。』
『我們接受訂制各種刺繡、十字繡、織錦繡、絨線織,並加綴珠子、羽毛、絲絨等等。』
『我們可以為您在木頭、皮革或布料上打烙印。』
『我們接受訂制各種石膏像,如小人像、家禽家畜及野生動物、水果,等等。我們也為死者製造石膏面。』
『我們接訂單製作人造花,不管材質是麵包、蠟、絨布或色紙;也會製作花環、花束、淑女帽,以及接待人員的胸花。』
『我們手寫、印刷及設計名片、賀卡、周年卡和邀請卡。』
『我們接受訂制襯裙和裙撐,也將舊的翻修成新的。』
『我們會製作巴黎最時新的淑女帽。』
『還有其他等等。』
一到阿什喀巴,我就找了一個住處,並向警察局取得印刷及散發廣告的許可。第二天,我在城中心租了一個場地,設立我的工作鋪;它有一個面向街道的大廳,以及兩個位於後方的小房間;此外還有一個小後院和一個儲藏小屋。
我買來大部份必要的工具,匆匆做了一個手制本生電池(Bunsen-battery),並將一些舊的洗臉盆改裝成電鍍用的桶子,我就在鋪子入口處掛起一個大招牌,在白布上以紅字寫著:
美國巡迴工作鋪
在此暫駐
製作、改造、修理各種物件
第二天,當廣告印好之後,我在一位街童的幫助下,大量張貼在各處的牆壁上,其餘的則親手散發。好戲就在後頭。
打從頭一天開始,就有成排的阿什喀巴人帶著他們的東西來修理。
老天!還有什麼世間的東西他們沒拿來修啊!
他們帶來的東西當中,有很多我不但沒見過,甚至沒聽過。真的,其中有一些最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例如,鋏除白頭發的器具、為櫻桃除核製成果醬的機器、將硫酸銅磨碎以便灑在出汗部位的磨子、燙假髮的特別熨斗等等。
為了更清楚描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必須告訴各位當地的生活情況,即使一點點也好。
這部份的海地區,以及土耳其斯坦與它接壤的部份,在數十年前才開始有外國人居住;新市鎮逐漸在舊市鎮的周邊興起。結果,這個地區的市鎮幾乎都由兩部份組成:舊市鎮,亦即亞洲市鎮;以及它周邊的新市鎮,俄國市鎮──各過各的生活,彼此並不相干。
這些新市鎮的人口,是由亞美尼亞人、猶太人、喬治亞人、波斯人以及其他人種構成,但大多是俄國人,他們大部份是政府官員,或是在這個地區退役的軍人。
拜鄉間豐富的天然資源,以及尚未被當代文明敗壞的誠實本地人之賜,這些新來的人逐漸富裕起來。但是,由於那些出於偶然成為統治者的無知官員,此地獨缺文化方面的影響力,所以這些人仍舊像他們尚未移民來此之前一樣缺乏文化教養。因此,隨著商業的興盛,他們物質方面的財富與日俱增,但是人文素養與科技知識卻無法發展。
正在四處迅速散播的歐洲文明,很難碰觸這些地方人士,而他們透過報章雜誌得知的一丁點資訊,也由於新聞記者異想天開的誇大報導,而完全被扭曲。因為新聞從業人員──尤其是當時的俄國──連約略瞭解他們筆下事物的精髓,也十分無能。
這些新發跡的人,一如所有暴發戶的天性,都模仿每一種『文化的』、『時髦的』玩意兒──在他們的例子中,亦即每樣歐洲的東西。但由於他們僅從對這方面一無所知的人所編的俄國報章雜誌吸收資訊,所以,在一個不偏不倚的觀察者看來,他們活像演出一出既悲哀又可笑的滑稽劇。
所以,這些居民空有物質上的富裕,卻沒有半點基本文化素養,就好像小孩扮演文明人一樣。
沒有哪個地方比此處更緊緊追隨時髦的玩意兒,每個人都覺得有責任保持樣樣皆新。此外,他們急切購買或郵購各式各樣的新發明,以及每一種『有教養的紳士』應該擁有的生活用品──當然只是他們能從報紙廣告找到的東西。
所有外國的生意人,特別是德國人,知道他們這項弱點,就把一大堆無用的機器或很容易壞掉、磨損的東西,拋售到這兒來。這出滑稽劇荒唐到這個地步:你甚至可以在本地廣告中發現一種用來點燃普通火柴的特殊機器。
因為他們買來的機器,不是根本無用武之地,就是一啟用就壞掉,而且當地又沒有半家修理鋪,所以家家戶戶都囤積了一大堆破銅爛鐵。
為什麼那兒有成堆的東西要修理,還有一個原因。那段時期的東方—特別是在俄屬亞洲—有一種風俗:東西一旦獲得,就永不割捨,也不賣掉,即使那東西已經不合用,或已壞掉;尤有甚者,如果有人要把他的物品賣掉,也不會有人買。此外,因為他們習慣保留某東西以紀念某人或某事,這種慣例更為強固。
所以,家家戶戶的閣樓和倉庫裏,都堆積著一大堆無用之物,有些甚至還是父親傳給兒子的。
於是,當他們一聽說有這麼一個什麼都會修的工作鋪,便把鬼才知道的東西統統搬來了,冀望那些長久以來棄置一旁的東西能夠恢復原狀、發揮作用;這些東西有祖父的扶手椅、祖母的眼鏡、曾祖父的巴拉拉卡琴 、曾祖母的手錶、教父送的化妝禮盒、主教來訪下榻時所睡的毯子、波斯的沙王(Shah)贈給父親的星星勳章等等。
這些,我全都修好了。我沒有一次拒收,或未曾修理就退件。
即使我必須花很多時間修理一件東西,而金錢的報酬根本不成正比,我還是會盡全力把它修好,只要那件東西對我而言是新的。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我感興趣的並不是金錢本身,而是不熟悉的工作所帶來的困難。
除了壞掉的、真正無用的東西之外,他們還帶來全新的、完全沒有損壞的東西,只因為他們無知、缺乏最基本的科技知識,簡而言之,只因他們愚笨。
在那個時代,最新的發明,像縫紉機、腳踏車、打字機等等,正以飛快的速度到處散播。人們熱切訂購、採買這些東西,但就如我說過,由於他們連最簡單的科技知識都沒有,地方上又沒有修理綫或專家,只要買進來的東西出了一點差錯,就會像廢物一樣被棄置一旁。
我會告訴你們一些特別的例子,顯示他們這種天真無知;我承認我當時存心利用了一番,一點也沒有良心不安。
我記得有一天,一個有錢的亞美尼亞胖子,在他女兒的陪伴下,滿身是汗地拖了一部縫紉機來讓我修理;那台縫紉機是他在尼日尼·諾弗哥羅得的市集買來給女兒作嫁妝的。
起初,這部縫紉機,如他所形容,是個寶物,再怎麼誇它都不為過。它縫得那麼平整、那麼快速。但是,突然之間,依他的說法,它毫無道理地往後走針,令他萬分焦急懊惱。
我把那縫紉機檢查一遍,發現它的狀況十分完好。
你們也許知道,在某些縫紉機上,控制縫線的橫杆旁邊,還有另一個橫杆,用以改變布料導入的方向,當這個橫杆被移動,布料導入的方向就改變了。顯然是有人在不知不覺間動了那根橫杆,布料不再往前推進,而是往後倒退。
我立刻看出,要把這機器修好,我只消將那橫杆移回原位就好了,而這個,當時我立刻就可做到。但眼見我所對付的是個狡猾的老流氓,而且從對話得知他是個毛皮商人,我熟知這一型的人,十分確信他曾不止一次欺騙像孩子一樣好騙的台基人或布哈拉人,於是我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我編了一個很曲折的長篇大論,描述他的縫紉機故障之處;我告訴他,要讓這機器恢復正常運作,必須換掉好幾個小齒輪;一邊說著,我還一邊用盡天底下所有的辭彙,咒駡當時的混帳製造商。
長話短說,我敲了他十二盧布又二十五戈比,答應他在三天之內把機器修好;但是,當然啦,當他後腳還沒踏出店門,我已經把那部機器修好,編好號碼,跟其他已經修好的東西放在一塊兒。
我還清楚記得,在另一個場合,一名軍官走進工作舖,以一種威嚴的聲音對我說:
『到本區的司令官辦公室去,告訴職員長說,我命令他(順帶說一句:那個時期的俄國軍官從不和人說話,除非下命令)讓你看看打字機。你看過以後,告訴我問題出在哪兒。』。
然後他就走了,像來時那樣大搖大擺。
他那隨便又傲慢的語氣令我吃了一驚,並且激怒了我。所以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主要是為了弄清楚這軍官是怎樣一種『鳥』,或許也可以在他頭上另外放一支──我必須承認,那是我很喜歡作的事情,因為,在一副天真無辜的外表下,我知道如何把這種妄自尊大的人狠狠修理一番。
同一天我就去了那個辦公室,向那裏的職員長報明身份,並解釋我來訪的理由。我發現那天到我舖子裏的就是這副官本人。
在一支香菸和一段痛快淋漓的辦公室軼聞的催化之下,這位職員已經成為我的朋友;當我檢查那三台打字機時,那多嘴的小子對我這樣解釋:這些機器最近才從聖彼德堡送過來,起初它們運作得很好,但很快地,一台壞掉了,接著又壞一台,然後另一台也壞了。都是同樣的情況:色帶停止轉動。那名副官、軍部司令以及其他人全都試著要把它們弄好,但無論他們怎麼努力,都沒有一個成功;過去三天來,辦公室的檔都得回頭用手寫。
當那位職員長告訴我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一邊檢查著打字機,心裏已經知道毛病出在哪兒了。
你們之中一定有人記得,在從前某些打字機的結構中,色帶卷軸是由一段發條帶動的;那段發條位於打字機後方下面一個特別的盒子面;要扭緊發條,就要轉動盒子本身。因為發條很長,而色帶的轉動很慢,所以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它才會松掉,但偶爾也要把它扭緊一下。
顯然,打字機剛剛送來時,發條是扭緊的,但經過一段時間,它們需要再被扭緊。但因既無鑰匙又無把手,那些沒有人指引,連最基本的技術概念也沒有的人,就很難發現如何扭緊色帶的卷軸。
當然,我沒對這些職員指出這一點,只是接受他們的邀請,一起吃了一頓飯。我吃過一些很棒的政府高麗菜湯和Kasha之後,就騎著我那台八百年前的腳踏車和殘破的輪胎,打道回府。
那天晚上,那名副官回到我的工作舖,用同樣傲慢的口氣問道:『怎麼樣啊?我們嶄新的打字機為什麼不管用了,你搞清楚原因沒有?』
早在這之前,我已經是演戲的老手。所以我裝出真正演員稱之為『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表情,並從俄國各種科技製品中借用了許多特別而華麗的詞,把那些打字機的構造讚美了一番,然後表示很可惜只有一個地方有問題,必須換掉,雖然更換那個零件的工作很複雜、很難做,卻是絕對必要。至於修理費用,我估計幾乎是那些機器本身的四分之一。
第二天,一整個分隊的士兵在那位副官的帶領之下,鄭重其事地把那些完美無瑕的機器搬到我的工作舖。
我立刻接了過來,然後以一種很嚴肅的態度宣告說,這些機器至少需要十天才能修好。那名焦急萬分的副官乞求我儘快趕工,因為辦公室中的工作已幾近停擺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終於同意晚上加班趕工,在兩天之內先交回一台,但我要求他行行好,命令士兵把他們餐廳的殘羹剩菜帶給我新近買來、養在小院子裏的三條乳豬。
兩天之後,其中一台完美無瑕的機器『修好了』,我答應在那個星期終了前交出其他兩台。
除了連聲道謝和每台十八盧布的修復費之外,在我辦鑔阿什喀巴的三個月之中,那些士兵每天都為我的乳豬帶食物來,一直照顧它們,等到三個月期滿,那些乳豬都已是成豬了。
當然,我向辦公室的職員解釋彈簧松了要如何扭緊,但是,我到底『修理』了什麼,他們顯然從來不曾窺其堂奧。
然後我又轉移陣地,到梅孚開設修理鋪,在那裏待了兩個月,從事同樣的工作,而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好多次。
有一天,當地一所中學的校長──那所學校的名字我記不得了──來請我修理物理實驗所用的一台電學機器。
那是一台很普通的靜電機,轉動一些圓盤就會發出火花;不知何故,當時──甚至現在──每一所學校都認為有責任保有一台。有了這台機器,在他們所謂的物理課上,老師們就像主持一場神聖的祭典一般,高傲地指導著實驗,而其實只不過是轉動機器的圓盤,然後強迫孩子們一個一個去碰觸萊頓電瓶的小小金屬按鈕。孩子們碰觸電瓶按鈕時的疼痛表情,總會引起哄堂大笑;那些賣弄學問的教師認為那『大有助於食物的消化』。這便是那種物理課的結局。
這位校長向聖彼德堡的一家德國公司訂購了一台這種機器,收到時尚未組裝。雖然他和其他教師,也就是他的同事,都根據指引來組裝,然而他們試了又試,機器仍然冒不出火花,最後只好到我的工作鋪來求助。
我立刻就看出來整部機器都完好無瑕,只是那兩個構成機器主要部份的圓盤沒有放在正確的相對位置,只要將軸上的螺帽轉松,稍微動動其中一個圓盤就好了,而這一點我可以在一分鐘內完事。但我要那位把不懂的東西教給別人的可敬學究,在所謂的機器修理期間到我店裏四次,並付給我十盧布又七十舞戈比,作為萊頓電瓶充電的費用,而實際上那些電瓶根本不須充電。
在我開鋪期間,像這樣的案例幾乎是家常便飯,天天發生。我總是與窮人妥協,卻不認為從其他人的愚笨獲利是一種罪惡,那些人只是因為偶然獲得的職位就被視為地方上的知識份子,實則他們不配;在真正知識的尺度上,他們還比不上受他們統治的一般大眾。
但是最令人稱奇,也是最賺錢的例子,卻是束腹的生意。
那一季在巴黎,束腹的樣式突然起了大幅改變,時髦的仕女長久以來都穿高腰的束腹,現在突然開始改穿低腰的。
這一項最新流行的訊息已經透過流行雜誌到達這個地區,但因路途遙遠,最新款式的束腹還沒有在當地發售;結果,很多女人都把她們的舊束腹帶來給我,看看能不能改換成流行的式樣。
由於這束腹的生意,我發現自己走上了『康莊大道』。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次我為了替一位猶太女人修短束腹,並為了她日漸發福的腰身加大腰圍,而需要一些鯨魚骨。經過長久的搜尋,仍無結果,有一家店跟其他店一樣,沒有鯨魚骨存貨,但店裏的助理建議我去買一件完全過時的束腹,因為,毫無疑問,業者一定會以僅是鯨魚骨的價格賣出去。
於是我直接前往束腹的業者那裏,但當我跟他討價還價的時候,我又心生一計。我不只如原先構想,只跟他買一件,而是買下他店裏所有的束腹──六十五件過時貨,一件二十戈比,而不是一件四、五盧布的一般價碼。然後我趕忙買下阿什喀巴所有店裏的束腹,所付的價格甚至更低,因為每個人都樂意出清那些沒有用的存貨。
我並沒有就此打住;第二天,我把雇用的兩名男孩的父親—一個老猶太人—打發出去,指示他在中亞鐵路沿線的城鎮買下所有的老式束腹,而我自己則拿著鉗子和剪刀,開始製作時髦的束腹。
這工作容易得很:先用鉛筆畫出需要剪掉的部份;上半身要剪掉較多,下半身要剪的較少;然後,沿著這條線,用鉗子把鯨魚骨的兩端鋏斷,用剪刀剪去布料。接著,跟我一起工作的女孩們,在薇德薇茲卡雅的指導下,把滾邊的布條抽下來,剪到適當的尺寸,又縫回切短的束腹邊緣。最後一道手續,就是把只剩一半長度的蕾絲邊縫回去,於是,一件巴黎最新流行的迷人束腹便大功告成,待價而沽了──我們一天可以做出多達一百件。
最滑稽的結果是:店主們得知他們原有的老式緊身被我變了形,基於市場的迫切需求,又不得不從我這兒咬牙切齒地買回去,但現在可不是十或二十戈比,而是三個半盧布一件。
為了讓你們對這件事的結果有個概念,我只消說,我買下了克拉斯諾福斯克、阿什喀巴、梅孚、恰爾曹、巴哈拉、撒瑪坎以及塔什干各城的所有束腹,然後又全數賣出去,數量超過六千件。
我的企業賺到了與規模不成比例的利潤,這並不僅僅因為當地所謂『雜色』居民的幼稚和無知,也不僅因為我對於各種情況都有豐富、機敏的適應力,而主要是因為我對那種每個人都有,而我也不例外的弱點,抱持毫不留情的態度;那種弱點,因為一再重複,會在人身上形成所謂的懶惰。
有一點值得一提:在那段期間,我的生理機能發生了改變,無法以一般的科學觀點解釋,而且在我往後的生命中不只一次地發生。這種改變在於調節能量攝入與釋出的節奏,使我能夠連續幾星期、甚至幾個月,睡得極少,然而活動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比平常更具張力。
這種狀態上一次發生的時候,我非常感興趣;認為它的重要性不亞於很久以前在我心中升起的問題,那些問題麙和鎞那時起就一直是我生命的意義和目的。
在我將本機構的基本計畫相關事宜安排妥當,而有時間投注在我個人的興趣之後,我甚至打算第一步就嘗試解答這個問題。
這個在我生物體一般運作下很難理解的現象,在我下面描述的這段期間,卻有可能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白天,一個比一個多嘴的顧客川流不息,帶著他們的破銅爛鐵來讓我修理,或來取已經修好的東西,所以我白天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在接受訂單和歸還物件上面。在沒有顧客的空檔時,即使我十萬火急,也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購買新零件,以及必須不斷增添的各種材料。所以修理工作就必須留到晚間來作。
在整個開舖期間,我必須以這種方式分割時間:白天留給顧客,整個晚上則用來工作。
我得說,我的工作受到薇德薇茲卡雅的大力幫忙;她很快就成為修理雨傘、修改束腹和女帽的專家,尤其擅長製作人造花。我一開始便雇用的那兩個男孩,也就是那位老猶太人的兒子,也幫了很多忙:大的那個負責清潔、備妥要電鍍的金屬物件,並負責事後的打光;小的那個負責鍛鐵爐的升火,並保持風箱的運作不息。到了後期,我還得力于六位少女的幫忙。她們都來自本地的長老家庭;她們的父母親希望她們接受『完整的教育』,便送她們來我的萬能工作鋪,希望她們的針線功夫能臻于完美。
即使在初期,當鋪子裏只有四個人的時候,我們完成的工作量就已經多到讓人以為,那扇通往後面房間的門後,至少藏著好幾打的專業工匠;那扇門上當然有一個『嚴禁外人進入』的標示。
那個工作鋪在阿什喀巴開了三個半月;在那段期間當中,我賺進五萬盧布。你們知道這麼一筆錢的價值多少嗎?
為了做比較,你們必須知道,那個時期的俄國公務員平均月薪是三十三盧布又三十三戈比。那筆錢不僅用來養活公務員一個人,還要養家,甚至包括一大群小孩。比較高階的官員,月薪則從四十五至五十盧布不等。那已經被認為是一大筆錢,年輕人無不夢想能有這樣的收入。
當時肉類一磅值六戈比,麵包兩、三戈比,上等葡萄兩戈比,而一盧布相當於一百個戈比。
五萬盧布──那可是被視為一大筆財富的!
在工作鋪存在期間,我有很多機會轉到別種事業去賺更多錢,但因為我當初跟人打賭的條件是,僅以手工和與它相關的小交易賺錢,所以我一次也不曾向那種誘惑屈服。
我還在阿什喀巴的時候就贏了那場賭博,所賺到的錢超過當初承諾要賺到的四倍有餘;然而,正如我曾說過的,我決定到另一個城鎮去從事同樣的工作。
幾乎每樣東西都出清一空,薇德薇茲卡雅去了她姊姊家,而我準備好在三天後前往梅孚。
我想我告訴你們的這些事情,已經足以你們瞭解,我希望藉這個故事讓你們清楚的一些概念,那就是:你們美國人心目中的好漢的心理特徵,你們稱之為商業腦筋者,生活在其他大陸上的人也是有的,甚至還更發達,而且還擁有一些你們沒有的腦筋。但是為了把這一點描繪得更清楚,使你們對我在那段日子的活動有一個更完整的圖像,我要告訴你們在我離開阿什喀巴之前,所玩的另一個商業把戲。
就在我的修理鋪開張之後,我宣告我將收購一切東西。我這麼做有兩個原因:第一,我賴此尋找修理東西時需要的零件,因為開舖不久之後我就從店裏以及市集裏買光對我有用的東西;其次,我希望能在帶進我店裏的舊東西,或有人提議我到府檢視的東西裏面,碰到什麼稀奇的寶貝,而這事經常發生。
總而言之,我也是個古董商人。
在我出發前幾天,我在市集碰見一位以前在提弗裏斯認識的喬治亞人──他在提弗裏斯的高加索火車站經營自助餐廳。現在他是軍需品的承包商,所以他提議賣給我幾張他多出來的舊鐵床。
那天晚上我就到他家去;我們走入地下室看那些床,但那兒有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使得我幾乎無法待在那兒。我匆匆將床檢查一遍,就儘快逃了出來,到了街上,我們才開始談價錢。於是我得知,地下室裏的臭味來自儲存在那兒的鯡魚,一共有二十個琵琶桶,那是他從阿斯特拉坎買來供應本地軍官伙食團的。當最初的兩桶送過去打開時,對方發現裏面的鯡魚已經壞掉,就退了回來。這位喬治亞人怕壞了名聲,不想把那些魚賣到其他地方去,所以就帶回來,暫時放在地窖裏,然後幾乎忘了它們的存在。直到現在,三個月過去了,他的整個房子都彌漫著惡臭,他才下定決心要儘快把那些東西處理掉。
令他懊惱的,不僅是他為那些魚賠了錢,更有甚者,他還必須花錢把它們運到垃圾場,否則衛生委員會聽到這件事情,將會來開罰單。
當他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就開始動腦筋──這是我在那段期間養成的習慣。我問自己:是否可能藉著某種組合,從這當中獲利?
我開始盤算:
『他有二十個琵琶桶的爛鯡魚要扔。但那些琵琶桶本身每個至少值一盧布。如果我能不花錢就把裏面的鯡魚倒掉該有多好!否則,光是把它們載走,所花的費用就將幾乎等於它們本身的價值……』
突然,我心中一亮:鯡魚──特別是腐爛的──可以作為很好的肥料哪。於是我想到,一個園丁為了免費得到這麼好的肥料,一定會同意載走這些琵琶桶,把它們倒空、睲洗,再送到我的修理鋪來。把它們熏一熏,立刻就可以脫售,因為琵琶桶當時需求量大得很,我在半個小時之內就可以賺進二十盧布。沒有人會受到損失,甚至那個在商品上賠錢的喬治亞人,現在也至少可以省下運費。
主意打定之後,我就對那喬治亞人說:『如果你給這些床降點價,我就安排載走這些琵琶桶,不花你任何費用。』
他同意了,我就答應在第二天早晨運走這些傳染病源。
我付了床的錢,把它們載到我的板車,並順便載走一桶尚未打開的鯡魚,打算給一個園丁瞧瞧。回到工作鋪之後,我們將所有的東西都卸到儲藏室裏。
就在那時,在我鋪子裏幫工的兩個男孩的父親──那個老猶太人,來到我的鋪子:他通常在傍晚會過來跟兒子們聊聊天,甚至幫他們做點事情。
我在小院子 坐下來抽根煙,突然心生一念:拿那些鯡魚來喂豬看看怎麼樣,或許它們肯吃呢!我沒向那老人解釋什麼,就請他幫我打開那個琵琶桶。
琵琶桶的蓋子一打開,那個老猶太人就彎下身子去吸那臭味,臉上立刻有了光彩,並叫道:
『這就是我所謂的鯡魚喲!像這樣的鯡魚我很久沒見到了,的的確確,打從我來到這他媽的國家之後,就沒見過!』
我感到困惑不解。我大部份的時間都住在不吃鯡魚的亞洲,即使曾經碰巧吃過,也說不上怎樣的鯡魚算是好的,怎樣又是差的。對我而言,它們全都有著同樣的惡臭。所以我應該認為這位老猶太堅決的聲明有些可信,更何況他以前曾在俄國的羅斯托夫鎮上開過肉鋪,也兼賣魚。
然而,我還不完全信服,便問他會不會弄錯,他卻顯出被深深冒犯的樣子,回答道:
『你說什麼?這些是真正的、一等一的、這樣那樣…的鯡魚呀!』我不記得他叫它們什麼來著。
我還存著若干疑慮,便告訴他,我恰巧買到一整批這種鯡魚,而如果貨物一打開就賣出一些,是個好兆頭,預兆整批貨都會賣得很好。所以現在我們應該立刻行動,不要等到明天,至少賣個幾條。我請他立刻就賣。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知道老人所說是真是假,然後可以據此行動。
在我的修理鋪附近住著很多猶太人,大份都是生意人。因為已是傍晚,大部份的商店都已經關門。但恰恰在修理鋪對面,住著一位叫做佛雷德曼的鐘錶師傅。他是第一個被找上門的,立刻就買了一整打,十五戈比一對,沒講價。
第二個買主,是街角的藥房主人,他立刻就買了五十條。從那些買者歡喜的聲調,我知道那老頭是對的。第二天早晨天剛亮,我就雇了板車,把所有琵琶桶帶來,除了那兩桶已經開過的──它們真的爛得可以了,惡臭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我立刻把它們送到垃圾場。
剩下的十八桶鯡魚則不僅是好的,而且還是頂級品。
顯然,軍官伙食團的採買,以及那位出身提弗裏斯,當地並不吃鯡魚的喬治亞商人,都不比我瞭解鯡魚,也就是一無所知。他們從它那股特殊的味道判斷它們已經壞掉了。因此,那喬治亞人只好自認倒楣賠錢了事。
在那位老猶太的幫助之下,三天內,所有的鯡魚都賣光了,有的批發,有的零售。我付給他每條半戈比的傭金,他高興得不得了。
等到這時,我已經出清了所有的事物。在離開的前夕,我邀了那位喬治亞人,以及其他多位元我認識的人,來吃我的告別晚餐。席間,我談到我從這宗買賣得到多少好處,我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拿出錢來,提議和他分享這筆利潤。但這位元喬治亞人堅守高加索地區和 海地區老一輩居民的買賣原則,拒絕接受我的錢。他說,當他把貨物讓給我的時候,他確信它們已經毫無價值,如果後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那麼,是我走運,他倒楣,因此,他認為利用我的好心並不公平。不僅如此,第二天,當我啟程前往梅孚時,我還在馬車裏發現了那位喬治亞人相贈一個羊皮袋的酒。
在我這個特別工作舖的插曲結束之後,許多年來我在為實現人生基本目標不斷作準備的同時,也必須常常從事各種事業來賺錢。
雖然我在那些年中遭遇的多次冒險行動,和許多意想不到的事件,不論從心理學或實際的觀點來看,你們都會很感興趣,但是我不想偏離今晚提到的這個問題,所以現在我不會多談,況且我有意寫一整本書來敍述我生命中的那幾年,以及其他類似的階段。
我只會說,當我為自己設定賺取一定資金的目標時,我已經在這方面獲得了很多經驗和自信。因此,當我為了這個目的全力投入賺錢時,雖然我對人類這方面的求生之道從來不感興趣,所獲致的成果或許連你們美國的金元事業專家都感到嫉妒。
我從事的企業五花八門,有時候生意做得很大。例如,我承包私人以及政府的鐵、公路建設;我開了多家商店、餐廳和電影院,並在經營很好的時候把它們賣掉;我組織各式各樣的農村事業,以及從幾個國家──主要是喀什葛爾──把牛支趕往俄國;我參與油井挖掘和捕魚事業;有時候我同時從事幾項事業。但我最喜愛的事業卻是地毯和各類古董的買賣,因為它不需要我投入特定的時間,也不需要任何固定的地方或住所,但卻比什麼都有賺頭。
最後,在經過四、五年可以說是狂燒似的活動之後,我賣掉所有的事業,在一九一三年底前往莫斯科,將我一直奉為神聖的任務付諸實踐。那時,我已積聚了一百萬盧布,並擁有兩套無價的收藏品,其一,是稀世的古老地毯,其二,是中國景泰藍的瓷器。
那時看起來,我擁有了這麼一筆資金,好像可以不必再去為錢的問題傷神,而大可以實現那些已在我意識中成型的理想,以此建立我的機構。那就是:在我周遭設立各種情境,使身在其中的人,在他的『良知』和『出於本性的自動化行為表現』之間出現不可避免的摩擦,從而不斷被提醒他存在的意義和目的。
那大約是世界大戰前一年的事。
在莫斯科,以及稍後在聖彼德堡,我安排了一系列演講,吸引許多知識份子和科學界人士;對我的想法有興趣的人很快增加。
我遵照原先的整體計畫,開始著手創立我的機構。
一點一滴的,我開始準備這個計畫所需的一切事物。所做的事情當中,包括買了一處房地產、從幾個歐洲國家訂購俄國買不到的東西,又買了一些儀器和其他必需設備。我甚至開始安排出版自己的報紙。
就在緊鑼密鼓籌備時,戰爭爆發了,於是我必須暫停一切,但心中還是盼望能在政治比較安定的時候重新開始。
到了此時,我所積攢的錢已經有一半花在預備性的組織上面。
戰爭愈打愈烈,既然早日和平的希望愈來愈渺茫,我只好離開莫斯科,到高加索等待戰爭結束。
儘管政治事件充塞每個人的心,但對我的工作有興趣的人卻在社會某些圈圈持續增加。對我的觀念真正有興趣的人開始聚集在埃森突基,亦即我當時的居住地。他們不只是來自鄰近地區,還有從聖彼德堡和莫斯科來的,而且漸漸地,情勢迫使我就地組成一個組織,而不等待回到莫斯科。
但是很快的,情勢逆轉,在當地不但無法工作,甚至連生存都有問題,每個人都不知道明天的情況會是如何。
我們所居住的礦泉地成了內戰的中心點;我們發現自己名副其實受到兩邊戰火『夾攻』。
各城鎮在短期內數易其幟:一天落在布爾什維克手中,第二天轉到哥薩克人手中,而後天則落到白軍或是某個剛剛成立的黨手中。
有時候一早起床,我們搞不清楚那一天我們受哪個政府統治,等到上了街,才知道該採取什麼政治態度。
對我個人而言,我在俄國的一切經歷中,那是一段最令人神經緊繃的時期。
最令我焦慮的是我的二十來位學生──如他們開始自稱者──的境況,因為他們正屆臨當兵的年齡。每天都有年輕人,甚至中年人,被徵召入伍:今天是布爾什維克來要人,第二天是白軍,再過一天則是其他黨派。
這種持續不斷的緊張終於變得忍無可忍。不管代價如何,一定得找個辦法才行。
一天晚上,槍聲來得比往常密集,同伴們焦慮的對話從隔壁房間傳到我耳中,於是我開始嚴肅地思考起來。
當我苦思脫困的辦法時,忽然聯想到睿智的拿瑟汀大師的一句話:『在每一個生命情境中,都要致力把有用和愉快的部分結合起來。』
在此我應該提及:多年以來,我一直對一個考古上的問題很感興趣;為了澄清某些細節,我需要盡可能發現一些關於『杜耳門』石柱的遺跡位置及形式的安排──杜耳門石柱打從遠古時代即已存在,今天,幾乎每一塊大陸的某些特定地點,都可以找到它們。
我掌握確切的資料,知道這些石柱能在高加索的許多地方找到,甚至知道其中一些的大略位置,如同公定科學所指出。雖然我一直沒有足夠的時間對這些地點作有系統的探勘,但是,在我穿越高加索和大高加索地區山間的頻繁旅行中,我從不放棄在最不妨礙我基本目標的情況下,跑去找它們。
我自己發現的結果清楚告訴我:在黑海東岸和高加索山脈之間,特別是在一些我尚未走過的隘道附近,可以找到某一型我非常感興趣的杜耳門石柱,有的孤單挺立,有的聚在一起。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與外界隔絕,而我的活動也因外在情勢必須停擺的時候,便決定利用這段我能支配的時間,到那些高加索地區去作一趟特別的遠征,以便探索這些石柱。同時把我自己以及投靠我的人,帶到一個安全的境地。
第二天一早,我打點好所有的資源。靠著幾個或多或少有點自覺,或根本不知所以就投到我門下,並與當時各路的當權者有某種關係的人,在他們的幫助下,我開始設法取得組隊前往高加索作科學性遠征的官方許可。
成功弄到這項許可之後,我就透過各種方法取得這一類旅程所需的物品。然後我挑了一些學生,主要是在礦泉地最有危險的那些年輕人。我為其他留下來的人做好準備之後,我們就分成兩路人馬出發,約好在一個地方會合。
這個科學遠征隊的第一分隊由十二人組成,從皮亞提果斯克出發;而第二分隊由二十一人組成,從埃森突基出發,我也在其中。官方看起來,這兩個隊伍彼此獨立,並沒有相通之處。
如果不甚清楚當時這個國家的一般狀況,一個人必須運用豐富的想像力,才能稍加想像在當時,組織一個科學遠征隊,尤其是官方性質的,是什麼情況。
從埃森突基出發,我打算先穿過有人居住的行政區,來到距離度阿普斯(Tuapse)不遠的英杜爾山(Mount Indur),然後再從那兒開始往東南方搜尋,沿著距離黑海二十五至六十哩距離的路線行進。為了第一部份的旅程,我克服極大的困難,向那時當權的布爾什維克政府弄到兩節鐵路貨車。我作這件事的時候,因為軍隊不斷移動,連一個沒有行李的人都很難想像能夠搭火車旅行。
等我們把二十一個人、兩匹馬、兩頭騾子,以及三輛二輪板車統統擠進那兩節車廂裏面,更別提為遠征所購買的大量設備,像帳棚、糧食,以及各種儀器和武器等等,我們就開拔了。
我們以這種方式跋涉到了麥科普(Maikop)。但是因為該城外的鐵路枕木幾乎都在前一天被一群剛剛成立、自稱綠黨」的叛軍破壞一空,我們的遠征隊只好以雙腿或板車繼續前進,而且不是朝著我原先打算的度阿普斯,而是前往通稱的白河道口(White River Pass)。
為了要到達沒有人煙的地域,我們必須先穿過有人居住的行政區,並穿越布爾什維克和白軍的邊線不下五次。
每當我回想起那些言語難以形容的困難時,即便是現在,當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的記憶,我心中還是會因為當時成功克服了困難,而升起一股真正的滿足之感。的確,好像在那整段期間當中,奇跡曾降臨在我們身上。
到處彌漫的狂熱和敵對團體間的仇恨,緊緊攫獲我們周遭所有的人,卻一點也沒碰觸到我們:可以說,我和同伴們是在超自然的保護之下行進的。
正因為我們對每一方的態度都不偏不倚,好似我們不屬於這世界一般,所以他們對我們的態度也是這樣──他們認為我們完全中立,而事實上我們也是如此。
人們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一般,隨時準備為了最微小的一塊戰利品將對方撕粉碎,我卻在那片混亂之中,大搖大擺,無所畏懼地進進出出,既未隱瞞什麼,也不曾使用任何藉口。儘管以『強制徵用』之名進行的搶奪正在如火如荼進行,我們卻不曾被誰拿走什麼,甚至連那兩木桶的酒都安然無恙──由於物資極度匱乏,它們本應是各方覬覦的物件。
現在告訴你們這些事情的時候,一股正義感自我心中升起,這股正義感是出自於我對那些受制這些事件的人心狀態的瞭解;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在此向那些布爾什維克黨人和白軍的志願兵──或許他們大部份都已不在人世──說幾句話表示感激。他們對於我的活動所抱持的善意態度,即使是不自覺、純粹出於本能,還是促成了我這番危險事業的幸運完成。
而且的確,如果我確實從貨真價實的地獄成功逃脫至安全之境,那並不是由於我發展完善的判斷力,也不是由於我善於玩弄處在那一種精神不正常狀態下的人心弱點。在各種事件接連發生的情況下,即使日夜保持最警戒的精神狀態,我也不可能預見所有的意外之事,而採取相應的措施。
以我之見,我們之所以能夠安然脫身,是因為那些遍佈我們周圍的人,雖然心理狀態中連最後一丁點兒的理性都消失了,但是他們的心中,尚保有一些人類與生俱來、客觀判斷善惡的本能。在我的活動中,他們本能地感覺到神聖動力的活胚,也感覺到光是它就能為人類帶來真正的幸福;因此,他們盡其所能幫助我完成在戰爭之前就已開始的一番功業。
不管是跟布爾什維克黨或是白軍打交道的時候,我從來不會找不到一條出路。
在這裏,我順便補充一點:如果將來某個時候,人們的生活趨於正常,而且萬一有專家要研究類似於俄國當時發生的事件,那麼,我所保有的各種檔──兩個敵對的政府為了保護我的利益和財物而簽發給我的公文──對於有心研究這種集體精神錯亂期間所能發生的異常事件,將是很具參考價值的證物。
例如,在這些林林總總的檔中,有一張紙的正面這麼寫道:
運送人,公民葛吉夫,有權攜帶一枝連發左輪手槍──口徑______,號碼________
簽署及用印認證:
軍人與工人代表:
秘書:達洛夫斯基 魯克哈齊
簽發地:埃森突基
簽發日:
這張紙的背面這麼寫著:
茲授權某葛吉夫氏攜帶一支連發左輪手槍,號碼詳本文件背面
簽署及用印認證:
丹尼肯將軍
赫門將軍代
參謀長:
大衛奧維奇·那辛斯基將軍
簽發於:麥科普
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