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部機器,不過是部非常奇特的機器。
人這部機器在適當的狀況下,給予適當的處理,就能知道他本身是一部機器,
而且,要是徹底明白了這點,
他或許能夠找到不再作為機器的途徑。”
《人可能進化的心理學》是由一些介紹性講稿所編成,
這是Ouspensky在倫敦為一些對密意(esoteric ideas)有興趣的人所做的演講。
人可能進化的心理學
作者鄔斯賓斯基 翻譯楊斐華
第一講:心理學的定義,人的意識狀態
第二講:意識的阻礙,本質和個性,學校
第三講:中心的運行,不同影響,三線工作
第四講:機器的構造,記得自己,四個道路
第五講:知識和瞭解,中心的三個部分
鄔斯賓斯基簡介
彼得·鄔斯賓斯基(PeterD.Ouspensky:一八七八年–一九四七年)出生於莫斯科,並在那裏長大。他能夠記得兩歲以前的事情,也曾寫下一些這類記憶的片段,由於這些片段的內容與奇特感覺連結在一起,常常同時出現在腦海,因而決定了他一生的主要方向。
鄔氏是個極有天賦的孩子,六歲左右就已閱讀成人的書籍;十二歲以前已探究過詩、畫和自然科學。在他十幾歲的時候,便研究數學、生物學和心理學,尤其對第四度空間的觀念特別感興趣。
對一個曾體驗過秩序井然且和諧的宇宙是真實存在的人來說,那些為十歲至十八歲的男生所安排的古典課程,是無法令他滿意的。因此他決定不直接上大學,而在俄國、歐洲和東方各地遊歷,找一份報社的工作做。二十七歲時,他根據「永恆回歸」的觀念寫了一本小說,名叫《伊凡·歐索金的奇異人生》。這本書一九一五年才在俄國出版,且到了一九四七年才有英譯本。《奇異人生》多少有點自傳式的意味。
此後(一九零五年以後),研究密意主義(esotericism)的觀念及探索密意學校,就成為他的目標,這一目標直至一九一五年才得以達成。
在一九一二年《第三工具》一書出版前,鄔氏已經知道他要尋求的是哪一種學校;雖然在印度和錫蘭找到了一些宗教學校(當時俄國也有)、瑜伽學校、以及羅摩·克裏希那(Ramakrishna)之類的學校,但這些學校沒有一個適合他,縱然他對它們非常感興趣。
於是,鄔氏決定到回教所屬的東方——主要在俄國中亞細亞和波斯一帶繼續探索;但由於一九一四年八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迫使他返回俄國。
一九一五年初,鄔氏在聖彼德堡公開演講,標題是「探索奇跡和死亡之問題」,內容以他在印度的旅遊為依據。每次人數都超過千人,其後許多人去拜訪他或寫信給他。復活節過後,他回到莫斯科,並在那裏繼續這類的演講。透過一些聽眾,鄔氏認識了葛吉夫(G.I.Gurdjieff),如此一來,他終於遇見一直尋找的那種密意學校。
鄔氏跟葛吉夫研究了三年,並把葛吉夫的教學全部記載下來(這本筆記命名為《探索奇跡:無名教學的片段》,于鄔氏逝世後的一九四九年出版)。一九一八年以後,密意學校在俄國根本無法存在;於是鄔氏便於一九二零年前往君士坦丁堡,在那兒演講再度吸引許多聽眾。一九二一年,他應邀至倫敦,以後的二十年都在英國從事教學工作。
《人可能進化的心理學》是由一些介紹性講稿所編成,這是鄔氏在倫敦為一些對密意(esoteric ideas)有興趣的人所做的演講。每年開一兩個「新組」,每組有二三十人或更多,每週聚會一次。最先朗讀部分講稿,過後由鄔氏解答問題,並對講稿中的主題做進一步詮釋。這些問題廣及人事和興趣的整個領域,但不管主題是什麼——宇宙論、宗教、哲學、心理學、科學、藝術或是個人問題,鄔氏的回答總是富有新的洞見,這是任何宗教或非宗教的書籍與著作中找不到的。以這種方式,發問者瞭解到鄔氏認為的、常人可獲得的高等心靈和自我意識的一些性質。《第四道》(一九五七年出版)一書就是包含這類問題和解答的選集。
第二次世界大戰使得學校工作無法在英國繼續進行,正如一九一八年在俄國發生的情形一樣,鄔氏於是前往美國。在他去世(一九四七年)前的幾個月才重返英國,結束了他的工作,並讓他的跟隨者自由地以他們所認為的最好方式繼續各自的進化工作。
第一講:心理學的定義,人的意識狀態
作者 鄔斯賓斯基
我所要談的是有關心理學的研究;不過我必須提醒諸位,我所說的心理學與任何你們對"心理學"一詞的瞭解,有著極大的不同。
首先必須一提的是,在歷史上心理學的水準幾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低。它已經完全與其淵源和本義失去了聯繫,因此,今日要定義"心理學"一詞,倍加困難。也就是說,我們很難說出:心理學是什麼,它在研究什麼。儘管歷史上有過許多心理學的理論和心理學的著作,但是要給心理學下個定義,仍然困難重重。
心理學有時被稱為一種新的科學,這是大錯特錯的。心理學或許是最古老的科學,但是很不幸,就其最根本的特徵而言,卻是一種被遺忘的科學。要明白如何替心理學下定義,必須先瞭解,除了在近代以外,心理學從未以它自己的名字存於世。由於某種理由,心理學無論在宗教、政治或道德方面,一向被懷疑是具有不良的或敗壞的傾向。這樣一來,心理學就不得不以各種不同的面目出現了。
數千年來,心理學一直以哲學的名字存在著。在印度,被歸為六派哲學之一的各種瑜珈,其內容根本就是心理學。蘇菲教義(注)主要也是心理學,卻被認為是半宗教半形上學的著作。在歐洲,甚至就在最近十九世紀末期,許多心理學上的著作,仍然冠以哲學的名稱。儘管差不多所有哲學的分支,像邏輯、認知論、倫理學、美學等,都被認為屬於人類心智的著作,但是心理學仍被視為還不如哲學,而且被看作僅論及人性中較卑劣或較瑣屑的一面而已。
心理學不單以哲學的名稱存在著,而且與宗教也有所關連,甚至為期更久。這並不是說宗教和心理學曾經是同一個東西,也不是說,宗教和心理學之間相關連的事實已為人所熟知。但是,無可置疑的,幾乎每一種為人所知的宗教–當然不是指近代的假宗教–都是發展某一種心理學的學理,而這些學理經常與某種宗教儀式有關。因此,宗教的研究往往也包括心理學的研究。在不同的國家和時代裏,極正統的宗教著作中,也有許多傑出的心理學作品。譬如說,早期的基督教,有一部書名叫菲羅卡利亞(Philokalia),是由許多不同作者寫的書集合而成的,至今仍為東方教會"希臘正教會"所採用,特別用於修道士的教導。
在心理學與哲學、宗教相關連的同時,它也曾以藝術的形式存在過。詩、戲劇、雕刻、舞蹈、甚至建築,都是傳達心理學知識的種種方法。比方說,各種哥德式的大教堂,就其主要的意義而言,是一種心理學的作品。
在哲學、宗教和藝術尚未像今日我們所知各有其形式以前,古時候心理學已以秘密的宗教儀式的形式存在著。埃及和希臘的秘密宗教儀式,便是一例。
在秘密的宗教儀式消失後,心理學就以象徵性的教義形式存在著;這些教義有時與當時的宗教有關,有時則沒有,譬如:占星術、煉金術、魔術、以及較近代的共濟會(注一)、玄秘論(注二)和通神論(注三)。
在此必須注意的是,所有心理學體系和學說,無論目前存在的或以前曾公開存在過的,隱密不為人所知的或者以別種面目存在過的,都可分為兩大類:
第一類:這類體系是按照人表現什麼樣子,或者從假設或想像人是什麼樣子來研究人。近代"科學的"心理學,或者人們所知有關這種心理學的一切,都歸於此類。
第二類:這類體系研究人,不是從人是什麼樣子,或者從人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觀點來研究,而是從人可能變成什麼樣子的觀點來研究。換言之,從人可能進化的觀點來研究人。
第二類體系,實際上就是原有的心理學體系,無論如何,算是最古老的體系,也只有這類體系才能夠解釋被遺忘的心理學的淵源和本意。
我們一旦瞭解從人可能進化的觀點來研究人的重要性,那麼就會明白,"心理學是什麼"這問題的第一個答案應該是:心理學是對人可能進化的種種原理、法則和事實的研究。
在這些演講中,我將只從這個觀點來談。
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人的可能進化究竟是什麼意思?第二個問題是:對於人的可能進化有什麼特別必要條件?
關於近代對人的起源與人的先前進化的通常看法,我必須立即說一聲,它們是無法被人接受的。我們必須瞭解,關於人的起源究竟如何,我們一無所知,而且我們也缺乏人身體上或心理上進化的證據。
恰恰相反,如果我們考慮歷史上的人類,也就是一萬年或一萬五千年前的人類,就會發現一種較高類型人種的一些明顯的標誌。這種人的存在,可由現代人無法重演的或模仿的考古遺跡與歷史記載中的證據而得到證實。
關於史前時代的人類,或者外形很像人類,然而實際上卻大不相同的動物–它們的骨骼有時在冰河時期或前冰河時期的沉積物中發現–我們也許可以接受這個極有可能的觀點:這些骨骼是屬於一些和人類大不相同且早已絕滅的動物。
我們若否定了人類以前曾發生進化,則亦當否定人有未來機械性進化的可能性;所謂"機械性的進化"就是根據遺傳和淘汰的法則,既用不著人做有意識的努力,也用不著對自己的可能進化有所瞭解,人就會自行進化。
我們基本觀念是:人–就我們所知的人–並非完人。大自然僅僅使人發展至某個階段,以後就任憑人,或者靠著他自己的努力與設法,求得進一步的發展,或是活到死都如同出生時一般,沒有發展,或者退化而喪失了發展的能力。
在這種情況下,人的進化是指某些內在的性質和特徵的發展;而這些性質通常都停留在未發展的階段,而且是不會自行發展的。
經驗和觀察顯示出,只有在某些確定的條件下,人在自己身上做了某種努力,又得到他人充分的幫助,這些人以前就開始下過類似的工夫,並且已經達到某種程度的發展,或者至少在方法上獲得了某種知識;這樣,人的發展才有可能發生。
不努力,就不可能進化;沒有幫助,也同樣不可能進化。我們必須從這個觀念開始談起。
其次,我們必須瞭解,在發展的過程中,人必須變成不同的人,並且必須學習和瞭解,在什麼意義下與在什麼方面來說,人必須變成不同的人;換言之,不同的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然後,我們必須瞭解,並非人人都能夠得到發展,都能夠變成不同的人。進化是個人努力的問題。有關人類大眾的進化,卻是極少有的例外。這似乎有點奇怪,但是我們必須明白,大眾的進化不僅少見,而且越來越少。
從上面的?述,自然有許多問題發生:在進化的過程中,人必須變成不同的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不同的人"是什麼意思?
人能發展的內在性質或特徵是些什麼?又如何能得到發展呢?
為什麼不能每一個人都得到發展,都成為不同的人呢?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公平的情形?
我將設法回答這些問題。現從最後一個問題開始。
為什麼不能每一個人都發展,都成為不同的人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不要發展。因為他們不知道發展這一回事,就算聽說過這回事,也會因沒有長期的準備,而不明白發展的意義何在。
主要的觀念是:為了變成不同的人,人必須非常渴望發展,並且必須長期要求發展才行。由於對於外界情況的不滿,而引發的短暫或模糊的欲望,是不足以產生足夠的動力的。
人的進化全看他是否瞭解:在進化的過程中,他可能得到些什麼,以及為了進化他必須付出些什麼.
假使人不要發展,或者要求發展的心不夠強烈,也不肯做必要的努力,那麼他絕對無法發展。因此,在人的進化中,並無所謂公平與否。為什麼人應該擁有他不想要的東西呢?一個人如果對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覺得滿意,卻被迫變成不同的人,這就不公平了。
現在我們必須問自己:不同的人是什麼意思?如果要我們考慮一下所有關於此問題所能得到的資料,就可斷言,在成為不同的人的過程中,人會獲得許多他現在所沒有的性質和力量。這是一種普通的主張,凡是承認人有心理或內在發展的各種體系中,都可能看到。
然而,光是知道這一點還是不夠的。甚至於對這些新力量做了最詳細的描述,也絲毫不會幫助我們瞭解:這些性質和力量是怎樣來的,從那裏來的。
通常為人所知的理論都缺少了一環,甚至在我說過的那些以人可能進化的觀念。作為根據的理論裏,也少了一環。
真相是:在人獲得任何他所不知,且目前所沒有的能力或力量以前,他必須先得到他目前沒有,但卻誤認為已擁有的那些能力或力量;也就是說,他以為自己認識這些能力,並且能夠運用且控制它們。
這就是所缺的一環,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
如前所述,經由進化,也就是說,靠著努力與幫助,人必須獲得那些他自以為已屬他所有,而事實上並沒有的性質。
為了更加瞭解這一點,也為了明白人能夠獲得的能力和力量是些什麼–不僅是嶄新的、料想不到的能力,還有些他自以為已擁有的能力–我們就必須先談談人對自己一般的認識。
在這裏我們立即面臨一項極為重要的事實。
人不認識自己。
人不知道自己的局限和自己的可能性,甚至不知道他不認識自己的程度有多大。
人發明了許許多多的機器,而且也知道,一部複雜的機器,有時需要人細心研究好幾年,才能加以運用或控制。但是,人並沒有把這種知識應用到自己身上,雖然人本身就是一部複雜的機器,還比任何人發明過的機器都要複雜得多。
人對於自己抱著各式各樣錯誤的觀念。其中最重要的,當推人沒有認清自己實際上是一部機器。
"人是一部機器"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它意思是說,人沒有獨立自主的活動,無論內在的或外在的活動都不是獨立自主的。他是一部受外界影響和外界衝擊而活動的機器。所有他的活動、行為、言語、觀念、情感、情緒和思想,都是由於受外界影響而產生的。人本身只是個機器人–一部包容許多先前經驗的記憶和某些儲能的機器。
我們必須瞭解:人什麼都不會做。
然而,人並不瞭解這點,卻自認為擁有做的能力。這是人誤認為自己擁有的第一件東西。
我們必須徹底地瞭解:人不會做。人以為是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其實都是它們自己發生的,就好像"下雨了"或"解凍了"一樣地發生。
在英文語法中,可以用在人的行為上的非人稱動詞(注),一個也沒有。所以,我們仍須這麼說:人在想、讀書、寫字、喜愛、怨恨、發動戰爭、戰鬥等等。實際上,這一切都是碰巧發生的。
人無法自主自動地活動、思想或說話。他是個傀儡,任由一些無形的繩子拉來拉去。只要人能夠瞭解這點,他就能夠學習更多有關自己的東西,然後事情也許會為他而改觀。可是,如果他不能明白自己的全然機械性,或者不願意承認這是事實,那麼他再也無法學習什麼,事情也不可能為他而改觀。
人是部機器,不過是部非常奇特的機器。人這部機器在適當的狀況下,給予適當的處理,就能知道他本身是一部機器,而且要是徹底明白了這點,他或許能夠找到不再作為機器的途徑。
人首先必須瞭解的是:人不是一個,而是許多個。他並沒有一個永久不變的"我"或自我。他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一時是這樣一個人,另一時刻是另外一個人.再過一下子,又是第三個人,如此變化下去,幾乎沒有終了。
統一性或單一性的幻想之所以會在人身上產生,一是由於單一身軀的感覺;二是由於他的名字,在正常情況下,人始終用同一個;三是由於他許多機械化的習性- -由教育灌輸給他的,或是由模仿而獲得的。因為人身體上的感覺總是一樣,聽到別人呼喚自己的也老是一樣,並且注意到自己的習慣和愛好也跟以前一模一樣,於是他就以為自己始終是同一個人。
事實上人不具有單一性,既沒有控制中心,又沒有永久不變的"我"或自我。
這是人的一般畫像:
每一意念、每一感觸、每一感覺、每一欲望、每一喜愛和每一憎惡,都各是一個"我"。無論如何,這些個"我"彼此既不相關聯,又不處於同等的地位。其中每一個"我"均隨著外界情況和印象的變化而改變。
有些"我"機械地跟隨著另一些"我";有些則經常和另一些"我"相伴出現。但是,在這種相繼或相伴出現的關聯中,是沒有次序,又沒有系統可言的。在一群一群"我"中,有些很自然地互相關聯在一起,關於它們我們以後會談到。現在必須設法瞭解的是:有些"我"群,只是由於偶然的聯想、偶然的記憶、或是全然想像的類似性,而關連在一起的。
每一組"我"群在每一定時刻裏,代表著我們的"頭腦"、"心靈"、或"智慧"的極少部分,可是它們每組都自認為代表整體。人說到"我"的時候,聽起來就好像他指的是整個他本身。但是甚至真的當他自以為是如此的時候,那也只不過是一種瞬間的意念、瞬間的情緒或瞬間的欲望而已。不到一個鐘頭,他也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卻又以同樣的信念,表示了與剛才恰恰相反的意見、相反的觀點、相反的興趣。最糟糕的是,人記不得其間發生過這樣的情形。
在大多數情況下,他是相信最後那一個表白它自身的"我"。只要這個"我"繼續存在著,他就相信它。就是說,只要另一個"我"–有時跟前面的"我"毫無關聯–表明它的意見或欲望時,聲音總比頭一個來得響亮。
現在讓我們回頭來看看另外兩個問題:
發展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人能夠成為不同的人又是什麼意思呢?換句話說,在人身上可能有什麼樣的改變呢?如何改變?什麼時候才開始改變?
前面說過,這種改變開始於那些人以為自己擁有,而實際上並沒有的力量和能力。
這意思是說,在人能夠獲得任何新的力量和能力以前,他必須先實在地發展他自身那些自以為擁有,且可能抱有最大幻想的性質。
發展不可能從對自己說謊或自欺作為基礎而開始。人必須知道自己擁有什麼,自己沒有什麼。就是說,人必須明白自己並沒有那些自以為擁有的性質,亦即前面說過的:做的能力、個別性、統一性、永遠不變的自我、以及意識和意志。
人必須要明白這點,因為只要人相信自己具有這些性質,就不會努力去獲得它們,正如一個人若認為自己已擁有了某些昂貴的東西,就不會再出高價去購買它們一樣。
在這些性質裏面,其中最重要的且最容易引起誤解的應推意識這一項。於是,人的改變,就是從他對意識的意義瞭解有了改變,並且隨後逐漸獲得對意識的控制而開始的。
意識是什麼呢?
在多數的情況下,日常語言中的"意識"一詞,用法相當於"智慧"一詞,具有心靈活動的意義。
實際上,意識是人的一種特殊的"覺察",與心靈的活動無關–首先對自己的覺察、對自己是誰、自己在何處的覺察,再進一步對自己所知道的、自己所不知道的等等的覺察。
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知道,在一定時刻裏他是否"有意識"。這點早已被歐洲某種心理學理論所證實;這種理論認為,一個人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某些事情與自己有關。
如應用到意識上面,就是說,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知道,當時他的意識存在或不存在。這也就是說,從一個人的外在行為,我們無法證明他有意識或沒有意識。如前所述,這項事實早已被證實了,可是它的重要性卻還未曾完全被瞭解過,因為人們總是把意識理解作心理歷程或心靈活動。儘管人認知到,一直到此刻的認知活動為止,自己並無意識,而且隨後又忘了這個認知活動–甚至記住不忘–這也不算是意識。這只不過是一種強烈的認知活動的記憶而已。
現在我要你們注意另一項事實,這是近代所有心理學學派一直略而不談的。
這項事實是:人的意識,無論它意指什麼,決不會停留在同樣的狀態。人或者較有意識,或者較沒有意識。意識最強烈的時刻便產生記憶。至於其他的時刻人根本就不會記得。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使人產生連續意識或連續覺察的幻想。
有些近代心理學學派完全否認"意識",甚至認為此一詞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不過,這只是對"意識"誤解而誇大其辭罷了。其他的學派–若可以稱得上學派的話–談到意識的狀態,是意指思想、感觸、行動和感覺。這是由於犯了把意識與心理機能混為一談的根本錯誤。關於這點稍後會談到。
實際上,在多數情況下,近代的思想仍然相信這個古老說法:意識是沒有程度上的差別。縱然這個觀點與後來的許多發現相抵觸,但是仍為一般人所接受,雖是心照不宣,卻阻止了許多可能對意識的種種變化的觀察。
事實是:意識有程度上的差別,這確實是看得見且觀察得到的,尤其是我你自己的意識更是如此。
第一、持續性:我們保持意識狀態的時間有多久。
第二、出現的頻率:我們多少時候有一次意識狀態。
第三、廣度和深度:我們意識到什麼。它會隨著人的成長而有很大的變化。
我們只看前面兩點,也能夠瞭解"意識有可能進化"這個觀念。這觀念與底下的事實有關連:靠著特別的努力和特別的研究,可使意識繼續保持,並且可加以控制。這是極為重要的事實,古老的心理學學派都很熟悉,比方說,"菲羅卡利亞"的作者們都知道;可是近兩三世紀以來的歐洲哲學和心理學卻完全忽略了。
我將設法說明如何才能研究意識。拿個表,兩眼注視著秒針,努力覺察你自己,並且全神貫注於"我是彼得"、"我現在在這裏"。努力不要胡思亂想,只是隨著秒針的移動,保持對你自己、你的名字、你的存在和你的所在地的覺察,屏除一切雜念。
要是你有毅力堅持下去,你就能夠維持兩分鐘的自覺。這就是你的意識的極限。而且,如果試過一次後,就馬上重新再試,那麼你會發現第二次要比第一次困難得多。
這項實驗指出,一個人在自然的狀態下,殆精竭力意識一個物件"他自己",則能維持一、兩分鐘。
我們正確地做了這項實驗之後,當會推出一個極重要的結論:人並不意識到他自己。人對於自己有意識的幻想,是由記憶與思想活動所創造的。
舉例來說,某人去看電影,如果他對戲院的環境已習以為常的話,那麼當他在戲院裏,他不會特別意識到自己是在那兒,雖然他能看見東西,觀察它們,欣賞或不欣賞這部影片,也能記得情節,以及他所遇到的人們等等。
他回家以後,還記得自己曾去過戲院,於是,他當然這麼想–他在戲院時一直是有意識的。因此,他對於自己意識的存在毫不懷疑。其實他並不知道:就算他完全沒有意識,他也能做合理的行動、思想和觀察。
一般說來,人可能具有四種意識狀態。就是:睡覺、醒著的狀態、自我意識和客觀意識。
不過,人雖然有這四種意識狀態,但是實際上人只生活在兩種狀態中:他的半生在睡眠中度過,另一半生在所謂"醒著的狀態"中度過,雖然這種醒著狀態事實上和睡覺沒有多大的區別。
在日常生活中,人對於"客觀意識"一無所知,並且不可能在這方面做實驗。第三種狀態,或稱撟暈乙饈稊,人認為已屬他所有;就是說,人相信自己擁有這種狀態,雖然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情形非常的少,只不過是瞬間而已。甚至當自我意識來臨時,他也許都認不出來,因為就算他實際處過這種狀態,卻不明白它真正的涵蘊。在異常的時刻、強烈情感的狀態下、危險的時刻、完全陌生和出乎意料的環境與情況下,意識會曇花一現。或者,在無特殊事情發生的極平常時候,意識有時也會顯現一下。然而,在平常或"正常"的狀態下,人對這些迅即消失的意識,是沒有控制力的。
關於通常的記憶或記憶的時刻,我們真正記得的只是那些有意識的時刻,雖然我們不清楚事情就是如此。
至於記憶在專門學術上的意義,以及我們所擁有的記憶的種類,留待稍後再解釋。現在我只要你們注意觀察自己的記憶。你會發現,你記住事情的情形並不一樣:有些事情你記得清清楚楚,有些則相當模糊,甚至有些根本記不起來,你只知道它們曾經發生過。
要是你明白自己所真正記得的竟然這麼少,定會大吃一驚。事情就是如此發生的,因為只有在你有意識的時刻,才會記得。
因此,關於第三種意識狀態,我們可以這麼說,人偶爾有瞬間的自我意識,使人對於當時的狀況留下了清楚生動的記憶。但是,人對於這些意識瞬間沒有控制力。它們自來自去,為外界情況和情感的偶然結合或記意所控制。
於是有個問題產生:人可能不可能控制這些飛逝的意識瞬間,時時喚起它們,並且保持這種狀態更長久些,甚或永遠保持這種狀態呢?換句話說,人要成為有意識的是否可能?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而且在我們研究的一開始,就必須瞭解:就算此論點僅僅為一種理論,仍被所有近代心理學學派毫無例外地完全遺漏。用正確的方法和做正確的努力,人是能夠控制意識的,而且能夠意識到自己,以及它所涵蘊的一切。至於它涵蘊了什麼,以我們目前的狀態是無法想像的。只有明白了這一點以後,才有可能對心理學做認真的研究。
研究心理學,必須先從探討是什麼東西阻礙了我們自己的意識這方面著手,因為至少有一部分障礙除去以後,意識才能夠開始成長。
在下面演講中,我會談到這些障礙,其中最大的一項是,我們對自己愚昧無知,以及認為對自己至少能有幾分的瞭解、能有自信心等的錯誤信念。事實上,我們對自己根本一無所知,甚至對於最微小的事情也沒有自信心。
現在就必須瞭解,心理學的真正意義是指自我研究。這便是心理學的第二個定義。
研究心理學,不可能像研究天文學一樣;也就是說,人不能脫離人自身去研究人。
同時,人研究自己必須像研究任何一部複雜的新機器一樣。必須知道:這部機器的組成部分,其主要的機能,正常工作的條件,不正常工作的原因,以及不用一種特別語言就很難講得清楚的許多事情,這也是我們研究這部機器所必備的語言。
人這部機器,具有七種不同的機能:
1.思想(或理智)。
2.情感(或情緒)。
3.本能(有機體的一切內在活動)。
4.運動(有機體的一切外在活動,在空間運動等等)。
5.性(男性和女性兩種原則,在它們一切的活動方式裏所表現的機能)。
除了這五種機能之外,還有兩種機能,但在日常語言中,還沒有它們的名稱,而且只有有在較高等的意識狀態下,才會顯現出來:其一為高等的情感機能–在自我意識的狀態下出現;其二為高等的理智機能–在客觀意識的狀態下出現。因為我們不在這兩種意識狀態下,所以無法研究這兩種機能,也無法加以實驗。我們只能間接地從曾經達到那種狀態或有過那種體驗的人口中獲知一些。
在不同國家的宗教著作和早期哲學著作裏,對於這兩種高等的意識狀態和較高等的機能,作了許多暗喻。由於這兩種較高等的意識狀態之間的區分不明顯,以致於要瞭解這些暗喻倍加困難。所謂"三昧"(注)或"出神狀態"或"啟蒙",或者,在最近的著作中,所謂"宇宙意識",都可以指其中一種狀態,也可能指另外一種狀態–有時是指自我意識的體驗,有時則指客觀意識的體驗。再者,奇怪的是,雖然最高等的狀態,即客觀意識,只能跟隨著中間狀態–自我意識–之後來臨,但是我們用來判斷前者的資料,卻比後者為多。
研究自己必須從研究底下這四種機能開始著手:思想、情感、本能機能和運動機能。性機能只能很遲才研究;也就是說,等到對這四種機能有了充分的瞭解,才來研究性機能。恰好與近代某些理論相反,性機能事實上是後起的;換言之,在生命中出現得晚些,即當前四種機能都已完全表現時,它才出現,並且受它們的支配。因此,只有等到對前四種機能
的一切活動方式有了徹底的認識之後,性機能的研究才會有用。同時,我們必須明白,只要性機能一有任何嚴重反常或不正常的情形,就無法自我發展,甚至於無法自我研究。
因此,現在就必須設法瞭解這四種主要機能。
我認為,你們當然明白理智的或思想的機能是意指什麼。所有的理智歷程全部包括在內:印象的認知、陳述與概念的形成、推理、比較、肯定、否定、言語的構作、說話、想像等等。
第二種機能就是情感或情緒:快樂、悲哀、恐懼、驚奇等等。縱使你們確信自己很清楚情緒和思想之間如何區別,也知道區別在那裏,我還是勸諸位證實一下自己有關這種區別的一切觀點。在我們平常思想和談話中,往往把思想和情感混為一談;但是,在自我研究的開始時,是有必要把它們之間的區別弄清楚的。
隨後的兩種機能–本能的和運動的機能,須費時較久才能瞭解,因為沒有一種普通心理學體系,曾正確地描述和區分它們。
"本能"和"本能的"二詞的意義,一般都用錯了,而且經常用得毫無意義可言。尤其是外在的機能,通常被認為屬於本能的,其實是運動機能,有時是情感機能。
人的本能機能,包括下面四項不同種類的機能在內:
第一、有機體的一切內在活動,可以說,所有的生理機能;食物的消化和吸收作用、呼吸、血液的迴圈、內部器官的一切活動、新細胞的組成、廢物的排除、內分泌腺的活動等等。
第二、所謂五種感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以及所有其他感覺,諸如重量感、溫度感、幹或濕的感覺等等;也就是說,所有各種不同的感覺–感覺本身並沒有愉快或不愉快可言。
第三、所有身體上的情感,即能有愉快或不愉快可言的身體上一切感覺。所有各種痛楚或不愉快的感覺,譬如說,不愉快的味道或不愉快的氣味;以及所有各種身體上的快感,比方說,令人愉快的味道,令人愉快的氣味等等。
第四、所有的反射作用,甚至連最複雜的反射作用也算在內,比方說笑和打哈欠;所有各種感官引起的記憶,例如味道的記憶、氣味的記憶、痛楚的記憶,事實上這些都是內在的反射作用。
運動機能,包括了所有的外在運動在內,譬如說,走路、寫字、說話、飲食、以及對於這些運動的記憶。在日常語言中,所謂"本能的"動作,便是屬於這種運動機能。比方說,不假思索地抓住一個正在墜落的物體。
本能機能和運動機能之間的區別,非常明顯,而且很容易明白,只要記住:所有的本能機能,毫無例外地,都是天生的,不必學就會。反之,另一方面,沒有一項運動機能是天生的,必須去學習才會,就像小孩子學走路一樣,或者像人學習寫字、畫畫一樣。
除了這些正常的運動機能以外,人還有另一些奇怪的運動機能,表現了人這部機器無用的活動。雖然這並不是大自然的意圖,但是它們卻在人的生命中,佔有極大的地位,並且消耗了大量的能量。這些是:做夢、想像、做白日夢、自言自語、只為說話而說話、以及通常那些不受控制的與無法控制的一切活動方式。
我們必須先瞭解這四種機能–理智的、情感的、本能的和運動的機能–之一切活動方式,然後對自己身上的這四種機能加以觀察。這種自我觀察,亦即根基正確的觀察,對各種意識狀態和機能有初步的認識,正是自我研究的基礎,也是心理學的起點。
記住下面一點是很重要的:在觀察各種不同機能的同時,也觀察它們與各種不同的意識狀態之間的關係,這是很有用的。
讓我們來看看這三種意識狀態–睡覺、醒著的狀態和可能一現的自我意識,以及這四種機能–思想、情感、本能和運動機能。所有這四種機能,都能夠在睡覺中表現出來。但是它們的活動方式,既散漫又靠不住;根本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只是任由它們自來自去而已。在醒著的意識或相對的意識狀態下,這四種機能有幾分適合我們的目的。其結果是能夠加以比較、證實、矯正的。再者,雖然它們或許會創造出許多幻想,然而,在日常狀況下,除了它們之外,
我們真是一無所有,所以只好儘量對它們善加利用了。要是我們明白,在這種狀態下,自己犯了多少錯誤的觀察、錯誤的理論、錯誤的推論和結論,那麼我們再也不會完全相信自己了。不過,人們並不知道,他們自己的觀察和理論是如此的歪曲不可靠,以致於還繼續相信自己。就是這點使得人們無法觀察到那些珍貴的時刻,即當人們的機能,在第三種意識狀態–自我意識的狀態–顯現的瞬間中表現出來的時候。
這一切即說明了這四種機能的每一種,都能夠在這三種意識狀態的任一種狀態下表現出來。但其結果卻是截然不同。一旦我們學會了觀察這些結果和其間的差別,就會瞭解機能與意識狀態之間的正確關係。
然而,甚至在研究與意識狀態有關的不同機能之前,我們必須先瞭解,人的意識和人的機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現象,各有其完全不同的性質,仰賴著不同的原因,而且各自能夠獨立存在。沒有意識,各種機能仍然能夠存在,而且沒有機能,意識也能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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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大师
另一本《The fourth way》也很不错。
http://www.messagefrommasters.com/Ebooks/Gurdjieff_Ouspensky_Books/Gurdjieff_and_Ouspensky_Books.htm